未嘬
  导员来收手机的时候,陈肯刚刚和啾啾说完再见。
  一步分成三步,蹭到导员面前,慢吞吞地把手机塞到写着名字的黄色信封里。
  “诶呦?舍不得交啊?谈小女朋友了?”导员暧昧地朝他挤眼睛,挤完又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清嗓子,沉声说:“大家谨慎提防敌特伪装成女同志,窃取机密。”
  我这儿能有什么机密,她爸那儿才有呢。
  陈肯:“不是女朋友,就是从小认识的朋友。”
  一号床的室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强调一下是青梅竹马啊?”
  二号床的室友连忙替陈肯回答:“那咋了!”
  “诶嘿,你找打呢!”俩人嬉皮笑脸地打闹起来。
  导员黑了脸,“诶诶诶,我人还在这儿呢!目无纪律!”
  *
  赵却的那位新同桌很美。
  原本整洁干净的教室,在她进来后显得黯淡简陋。
  赵却觉得她这样的美女,担得上“享天下之养”几个字。她的保护欲又上来了。细致到把新同桌的遮阳伞的褶皱都顺好了。
  新同桌的心思,没怎么放在学习上。
  哪怕她是复读生。
  她很快和隔壁班的一个长得像韩国人的男生处上了对象。长得像韩国男人,简而言之就是单眼皮还长脸。说实话,赵却觉得这假韩男配根本配不上新同桌。
  周末不补课的时候,新同桌约赵却出来玩。
  在奶茶店,赵却坐在一边,他们小情侣就坐在另一边,黏黏糊糊的。
  赵却以一种,母鸡的心态,审视假韩男。
  但她并不讲话。
  她只是一个借口,被新同桌用来搪塞父母,方便他们“眷侣”私会。工具人能有什么发言权?
  赵却不喜欢新同桌对于传销那无所谓的态度。但她放不下她一个人面对随时可能烂掉的男人。
  于是赵却斜倚在并不柔软的座椅里,放任头颅歪在落地玻璃窗上,一边留心那边的动向,一边毫无形象地玩手机。
  临近中秋,陈肯不知道在忙什么,居然一条消息也不回。
  入秋有点凉,她急急忙忙赴约,衣服不厚,光是坐在那里就有些冷了。在小情侣你侬我侬的氛围里,她逐渐蜷缩在一起。
  赵却莫名开始恨“宝马”,如果他没那么“弱智”就好了,他聪明点,考上高中,还留在宁城,说不定现在还能约出来吃个饭。
  可是他去给人端盘子去了。
  更加不想承认和他谈过了。
  赵却又想起“宝马”说的话。还是觉得恶心。
  这么多年,这种恶心一直挥之不去。
  她记得他把“阴毛”两个字脱口而出之后狭促的、不怀好意的笑,和故作单纯的表情。
  贱人。
  想起他的自己,也是。
  赵却凝视新同桌。
  他俩快要进行到吃嘴唇了。
  新同桌知道男人会突然烂掉吗?知道以后依然能忍吗?忍受这些,只是为了嘬到男人的嘴吗?
  如果只是为了吃嘴皮子,那可以花点钱点漂亮鸭子吧。
  至少挑只好看的呢。
  吃完鸭舌就走,假装鸭子没烂。
  夜色由天而降浸透土壤,霓虹灯给商业街笼上一层迷蒙的彩纱。天幕无星子,孤月一轮。
  赵却因为极不健康的玩手机姿势腰酸背痛,天色已晚,她该回去了。
  她一动,那边的连体婴敏锐地转过头来,新同桌嘴唇殷红,“啾啾要走了吗?再陪我一会儿吧。”
  是祈使句,不是疑问句。
  赵却的视线下移,新同桌紧紧搂着假韩男的腰,好像一刻也不愿分离。
  好吧好吧。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没走几步又蹭上了靠窗的高脚椅上,在窄条桌上趴了下来。
  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
  然后一条接一条。
  鬼:你在哪?
  鬼:奶茶店?
  鬼:靠窗趴着?
  ?
  赵却猛然抬头,隔着玻璃,看见言笑晏晏的陈肯。
  可能是霓虹灯打光太柔和了,或者是趴太久了抬头不适应。
  赵却心脏一麻,微妙的眩晕感让她全身都柔软了下来,她忍不住回了一个笑。
  然后才发现,陈肯晒黑了。
  从很骚包的法拉利变成了黑色哑光磨砂法拉利。
  赵却隔着玻璃问陈肯:“你怎么在这里?”
  奶茶店放的音乐声有些大,陈肯在外面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两个人好像傻了,一遍一遍对隔着玻璃对口型。
  陈肯先反应了过来,外面的玻璃经过他几次说话,粘上了热气,起了一小块薄雾,他在床上画了个箭头,指向店门的方向,并向赵却点点头。
  于是赵却跳下了高脚椅,像一只小鸟儿一样飞到了奶茶店门口。陈肯步子大,比她先到。赵却反而退了几步,和陈肯空出一小段距离。
  奶茶店里稀稀落落几个人,除了面对着正门打单子的店员,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俩。
  赵却原本脸颊微红,面对着他反而说不出话了。沉默了几秒,习惯性地脸冷了下来。
  陈肯在她下两级台阶,还比她高些,从棒球服外套下取出一个亮黄色的手提袋,是广场地下一层的汉堡。赵却认得。
  赵却微微睁大双眼,冷脸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显得有些呆呆的。
  陈肯:“我们就在门口站着吗?坐着吃吧啾啾。”
  赵却努起嘴瞪他:“你叫我什么?”
  语气有些小凶。
  陈肯这才想起来,他俩面对面的时候,他从来没叫过她“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
  叽叽喳喳的。
  现在叫是太快了。
  陈肯避而不答,问她:“我从京城回来就直奔广场来给你买汉堡了,吃不吃呀?放了很多芝士。”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赵却吃软不吃硬,陈肯这样顺着毛捋,她脑袋一片空白。
  赵却把自己的目光从他脸上撕下来,强迫自己思考。
  思考什么?
  帅哥给你买了个汉堡。
  不是。
  陈肯给你买了个汉堡问你吃不吃。
  多简单的事。
  你要思考什么?
  在门口站的时间有些长了。长到亲得难舍难分的新同桌和假韩男已经分开。
  “啾啾?”新同桌喊她。
  陈肯只匆匆一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却还在企图启动罢工的大脑。
  “你要不要和我走?”陈肯轻声问。
  他的声音有魔力,就像高悬在天上的月亮,让人产生迫切的渴望。
  陈肯在赵却面前摊开手,近在咫尺。
  赵却不确定他的“走”是去哪里。
  但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因为有他,她哪里都敢去。
  随即,便被悬空、失重的错觉包围。
  她害怕了起来。
  赵却身侧的手指蜷曲又放开。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酸酸的。
  柠檬茶喝多了吗。
  她说不出话来,于是调动肢体语言——摇了摇头。
  陈肯手缓缓握成拳,收了回来。
  “那就在店里吃吧。”他说。
  普通地互相介绍后,赵却和陈肯找了另一边的座位坐了下来。新同桌和假韩男那儿不时传来低笑。
  赵却很爱吃那家汉堡,这次什么味道都没有。
  她一抬眉,就能看见陈肯的柔柔的视线。
  太奇怪了。
  她小口小口地咬汉堡,怕吃得满脸都是。
  “吃猫食儿呢。”
  赵却拧眉,别过脸。
  陈肯被她小小的别扭击中了。
  他俩很少有和颜悦色同坐一桌的时候。
  赵却不是在大演特演阴阳怪气,就是对他剑拔弩张没几句好话。
  赵却吃完了汉堡,仔仔细细地擦嘴,她擦的太用力了,薄唇嫣红,衬得更加肤白似雪。
  “你怎么回来了?”赵却小声问。
  “外公喊我过中秋节,提前点回来了。”
  “啊,那你几点下的飞机?”
  “五点。”
  五点,一下飞机去就往广场去买汉堡了……这家汉堡要排队的。
  赵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很奇怪。
  “那……你吃了吗?”
  明明发消息能聊不少,面对面却没什么好说的。
  “吃了飞机餐。”
  “那、那大学好玩吗?”
  这些话明明都问过了,赵却啊你没话找话的水平真差。
  “我们半军事化管理,不大好玩。”
  赵却拿起奶茶嘬了一口。
  今天她被叫来当工具人,当陪衬,匆忙出门,根本没有打扮。简单的t恤,甚至穿的随手抓的校裤。头发虽然昨天洗了,但根本没梳。一切都不精致,一切都不体面。
  反观陈肯,他虽说剃了寸头根本没有什么发型,可棒球服和直筒裤颜色搭配和谐,脸虽然晒黑了,但让他精致的帅气多了几分野性。总之,更帅了。
  她从未如此窘迫。
  陈肯就看她目光躲闪,冷着脸,红着耳朵尖尖,一个劲儿地喝奶茶。
  赵却后脖子正中央有一颗痣,她低头嘬奶茶的时候,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第二颗。陈肯在心里数道。
  他记得赵却手背有一颗痣,随着年岁的增长,现在反而淡了,看不见了。
  脖子后面的,我发现的第二颗。
  陈肯笑盈盈地想。
  电光火石间,陈肯对上赵却蜗牛触角一样一触即逃的视线,陈肯小声喊她:“啾啾。”
  赵却假装看他,却没有和他对视,视线落在陈肯的额头,鼻子,脸颊,耳垂,反正不和他视线接触。
  “啾啾,看我。”
  赵却太阳花似的睫毛颤了颤,怯怯地看向他。
  陈肯轻声说:“啾啾,我喜欢你。”
  ……
  赵却呆了。
  阿贝贝长几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