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宁酒转头看她,似乎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看到你给裴月黎发消息了。”
  车低低的引擎声在车厢里回荡,顾霁唇角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声音也变得平稳得近乎冷淡。
  “你不信任我,认为我离开之后滑雪场会出问题,对吧。”
  宁酒没有否认。
  从头至尾,虽然顾霁表现得和每个人都很亲近,但总感觉隔着一层精心保留的距离,这样的感觉在这次上山之后愈演愈烈。
  刚才的伤,顾霁说是被雪具擦到的,但伤口过于整齐,不像被雪板划出的蹭痕,倒更像是被某种锋利的物件故意割开的。
  宁酒已经提前给裴月黎发了消息,让她在山下等自己,一方面是出于谨慎想早点收场,另一方面,她也想借这个机会,和顾霁单独谈谈。
  车内的空气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风贴着玻璃掠过,她敲了两下方向盘,目光仍盯着前方的雪道。
  “你是谁的人?”
  顾霁没有立即回答。
  车子沿着山脊道慢慢前行,雪忽然密了起来,大片的雪片在前灯的光里乱飞,像无数细碎的光点扑面而来。
  宁酒皱了皱
  眉,脚下不自觉地放慢了油门。
  “无论你是以什么形式让我来滑雪场的,你都该明白,如果真发生什么事,这都是不可挽回的,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宁酒微微一怔,转头看她,顾霁的手指紧握在膝上,脸色发白,语气带着一丝不受控的情绪波动。
  “她说,不照做就把之前投的钱全部撤走,我努力了那么久的项目完蛋,我才是真的完蛋了。”
  ta
  哪个ta。
  宁酒在心底迅速过了一遍那些她可能得罪过的人,一张张面孔掠过脑海,她正要问出口,却听到顾霁冷笑了一下。
  “宁酒,”她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像是被抽走情绪后的空壳,“你是不是以为跟我一起下山,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话音未落——
  咔嚓一声闷响,是围栏松懈的声音。
  远处的天仿佛一下子裂开,闷雷般的巨响从山脊那头滚来,雪浪从高处倾泻而下,带着无法抵御的重量扑向山道。
  因为雪崖靠右的缘故,整股雪流顺着山势斜卷而来,漫天的雪宛若被推倒的浓重幕布,重重砸在车身上,右侧的驾驶门瞬间被压住,车门完全封死。
  车身被砸得一阵剧震,仪表盘上的灯闪了两下,随即熄灭,发动机的轰鸣骤然断成一截。
  剧烈到极致的崩塌后,空气里只剩下一种诡异的静。
  冷气从缝隙里灌进来,速度快得惊人,暖气系统也跟着彻底停摆,车内的温度几乎肉眼可见地往下坠。
  顾霁那边的门还没被雪封,她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把帽子扣紧,推门下了车。
  宁酒转头看着她要离开的背影,伸手去扯安全带,想跨到副驾驶座下车,门却陡然被顾霁反手扣住,用力一推。
  咔哒一声,门锁被锁上。
  临走之前,宁酒清晰地看到她用嘴型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多么无力又可笑的字眼。
  温度在一点一点往下坠,呼出的气在面前结成白雾,很快就被寒意吞没。
  车窗外的世界被厚雪吞没,雪浪贴着玻璃起伏,像一堵无声的白墙。
  宁酒试着去推门,指尖刚碰到金属,就被冻得生疼,手指缩了回来。
  八年前,是闻弈的父亲因雨被困在山上。
  而现在,那个被困的人成了她。
  明白了柯诗妮的用意,宁酒不可置信地轻笑出声,力气被一点点掏干,只剩下空洞的僵硬。
  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刺眼,信号栏空空如也。
  压下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频率,强迫自己在短时间冷静下来,脱下外层的防水外套,塞进门缝和窗沿的空隙,防止冷风再灌进来。
  围巾、毛线帽、备用的手套,全都裹在身上。
  身体的热量正在流失,宁酒能感觉到每一寸皮肤都在往外渗冷。
  小幅地活动手脚,让血液继续循环,指尖僵硬得几乎没有知觉,她就用力掐自己的掌心,用疼痛使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空气变得又重又稀薄,呼吸混着雾气,宁酒在胸口轻轻数着拍子,尝试打开定位功能,尽量抬高手机的位置,哪怕没网络,只要电量还在,卫星芯片有时会记录信号点。
  她知道,这一切都未必有用。
  但总得让外界有一点能找到她的痕迹。
  雪崩的同时,裴月黎的车刚好抵达山脚。
  她刚开门下车,就看到厚重的雪浪翻卷着轰然倾泻而下,淹没了半山腰。
  宁酒还在上面!
  裴月黎掏出手机,手指几乎是颤着连拨两次宁酒的电话,显示都是无人接听。
  风呼啸着灌进衣领,她靠在车门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没有任何犹豫就拨打了救援队电话。
  风声拍在车窗上,混着她自己急促的呼吸,救援电话结束时,裴月黎才发现自己手指都冻僵了,感受着虞柯临掌心的烫度,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对了,”她的声音颤抖着,目光落在身侧神情凝重的虞柯临身上,“你有乔柏林电话吗?”
  当裴月黎终于组织好语言说清楚,把宁酒在雪崩之前发给她的消息告诉乔柏林时,电话那头已经是一片死寂。
  嘟、嘟。
  挂断声在下一秒响起。
  虞柯临微微弯下腰,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抱紧裴月黎颤抖的身躯。
  “救援队已经在过来了,她会没事的。”
  救援队赶来之前,景区的安保人员已经在进行临时封锁和安全排查,拉起警戒线维持秩序。
  正进行到一半,一辆车却突然从山脚的另一侧冲了上来,车轮碾开雪障,直直冲进未清理完的雪道。
  "hey!overthere—stopthatcar!"
  安保队长高喊,可车速太快,雪雾几乎瞬间将它吞没。
  几名安保人员冲上前去,手里的警示灯在风雪中乱晃。
  “先生!您不能开进去!”有人嘶声大喊,“现在里面很危险——山体还不稳定!”
  但那辆车没有减速的迹象,车头猛地一拧,越过警戒线,雪浪被车轮卷起,像白色的浪头,一瞬间淹没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雪砸在车顶,声音密得像一场低沉的喘息。
  天色塌了下去,整条山道被白雾吞没,世界被压缩成一片巨大的灰白。
  雪越来越大,势要吞掉整座山,也要吞掉他。
  风从车门的缝隙钻进来,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割得他手背发麻。
  乔柏林根本没感觉,只是更用力去握方向盘,掌心的皮肤被磨得发烫。
  方向盘的皮革被硬生生抓出褶痕,他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绷起,细看能看出手掌细微而急促的颤抖。
  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又来了。
  乔柏林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理智在一点一点崩塌,可脸上却好似被掐断了情绪的神经,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平静。
  手背的血管鼓起,一阵阵收缩,掌骨在皮下颤得几乎要裂。
  风把雪刮成锋利的面,砸在玻璃上。车只剩下一个方向,盯着风雪往前冲。
  他的脑中此刻也只有一个念头。
  要是宁酒出事,他不会活。
  这个想法对乔柏林来说如此自然,和呼吸、日升日落没什么区别。
  天经地义,毋庸置疑。
  纵贯一切与宁酒有关的记忆,六年前街口的雨夜与此刻的暴雪重合在一起,一切都混成一幅漫长的白噪,只有她的名字仍在心里发烫。
  他原以为,宁酒的离开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
  可现在,如果再来一次,即便明白会冒着她可能会离开的风险,乔柏林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不能失去宁酒。
  无法想象。
  根本做不到想象。
  只是脑中闪过一瞬那个模糊的念头,乔柏林就感到胸腔像被钝器砸了一下,整个人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们之间纠缠了那么多年的难题,应该是她和他一起亲手来解,她不能再一次独自抽身离开。
  暴雪挡住了道路,雪墙在前方堆起,前方的路被雪封死,车子没办法再往前开。
  乔柏林推门下车,冷气立刻钻进脖颈,空气的温度低得几乎没有界限,呼吸一出口就结成白雾。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黏着不化,
  模糊了视线。
  他只是站在车外几分钟,就已经冻得全身发僵,宁酒被困在那辆车里,已经将近半个小时。
  只是停顿了一瞬。
  没有任何犹豫的,乔柏林上车,倒挡、油门到底。
  车头猛地撞上雪墙,车身剧烈一震,安全带死死勒进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