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虽已过多年,可男孩清楚的记得,当宋府大门缓缓打开之时,里头出来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相貌端正的老爷,正是家主宋端年。
  在其一旁同来的是宋府当家主母刘氏,还有两三个丫头仆从,手里拿着两套衣物。
  宋端年亲自拿过衣物,披在两个孩子的身上,面色动人道:“真是苦了你们!今日起,且在府中住下罢!”
  话音刚落,男孩就感觉到身边多了许多道视线,原是街边不知不觉时围绕了许多人,见宋端年如此大义,纷纷发出赞许的目光和议论。
  感觉到身侧突然有了一丝温度,令他不由得低头一看,原是一旁的女童已经快支持不住,悄悄地将自己身子靠在兄长身边。
  男孩又将目光投向眼前两位慈眉善目的人,他终是将腰弯了下去:“大人大恩大德,我必定以生相报。”
  过几日后,忽得仆从告知宋老爷请见,男孩一瞧仍安睡于房中的幼妹,只一人前去。
  待到房中,男孩这才发现房中竟是无旁人,只宋老爷于上座。见男孩前来,宋老爷没有多余寒暄,先是请男孩入座,而后道:“你近来可又听到什么风声?”
  男孩先是不解,但还是老实回复:“不曾。”
  宋老爷闻言面上也没有变化什么神色,过了半响,他说道:“你与你妹妹原名已不可再用,从今往后便是宋家的人,是我流落在外的一双儿女。”
  男孩闻言怔愣半晌,宋端年为父亲挚友,对其有知遇之恩,故而在临终时特交代自己带着妹妹前来投奔,今日之言,想必是家中彻底无法翻盘。
  宋老爷看着眼前男孩在短短时间由极大的悲痛调整好,缓缓起身跪在自己的跟前,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一个是为自己,另一个是为今日没有前来的幼妹。
  此时宋老爷又想起自己府中那个与其年纪上下的一双儿女,与男孩相对比,还是颇为稚嫩无邪,于是看向男孩的目光中不免带着几分复杂。
  从此以后,宋府里头多了两个孩子,不仅给予与宋府大少爷与二小姐一样的待遇,且与府中上下其乐融融,这何尝不是他的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但这一切很快就如同忽然点燃的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美好都燃尽了。
  五年前,男孩高中,就此步入官场。
  此时他心中只有满腔的恨意和偏狂,他两年升三职,直至今日主管大理寺。
  而那时的宋府却早已在他就任大理寺主司长之时,下查特办的一大案子,宋府上下定罪贪污受贿,污蔑忠臣,不义内乱,最后满门抄斩,一个都没有放过。
  宋青就是男孩。
  他知道了宋家主母收了黑钱,将父亲秘事告知对家,可妇道人家,做此事可是要夫家点头,此为贪污受贿。
  宋端年为升官进位,反手暗中支持对家,虽不是打倒父亲的决定性因素,可到底是出了一份力,此为污蔑忠臣。
  若说这些还不足以令宋青如此狠绝,那接下来此事便是让其彻底疯魔的原因。
  当高中拜会宋端年与主母后,宋青直奔妹妹的院子,他先是敲门一阵,却迟迟没有动静,心绪顿时有些烦乱。
  突然间,他嗅到一股血腥味,立即大惊,使劲将门踹开,直冲里屋,妹妹已然是奄奄一息,手腕上狠狠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
  宋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过神之后,立即跌跌撞撞冲到她的身边,正要大喊,怀里少女却突然微弱道:“哥哥...勿喊,勿喊。”
  宋青悲愤道:“是何人所为?”
  不想少女却平静的解答:“是我...是我自己做的。”
  她又看了看兄长,笑着说:“哥哥,听闻你高中,忧儿为你感到高兴。”
  宋青瞪大双眼:“你做什么傻事?”
  说罢便要起身向外去求救。可怀里少女却突然用力的拉扯住他,脸上尽是决绝之色:“哥哥!今日我必死!你可要为我报仇!”
  说罢,大抵是只剩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而瘫倒,口中却还努力的交代着:“宋端年那老贼,早已玷污了我,今日我知哥哥已是高中,你我兄妹便在也无后顾之忧...”
  宋青心里瞬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什么?”
  可眼下已不再有犹豫的时机,他依旧想要挽救妹妹的性命,少女看懂了兄长的泪水,她再次拉住宋青欲抽离的衣袖,惨然道:“忧儿恳求哥哥,放忧儿去罢...”
  宋青看着妹妹
  ,此刻忽然知晓,自己是留不住她了。
  他一直听着少女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渐渐的声音便消下去,直直最后,少女轻轻说了一句:“哥哥,我好害怕…”
  “我不想死。”
  “我好不甘心…”
  宋青颤抖将少女放回床上,在她的脸上落下一滴泪,但随后又被他擦掉,他怔怔的看了少女一会,随后悄无声息的出去,好似没有来过般。
  宋青是个善于隐藏且老谋深算的猎手,因此当宋端年得到不义内乱这个罪名时,他才醒悟过来,原来宋青早已知晓自己所作所为。
  可在看着宋青那冷若冰窟的目光,宋端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往地牢最深处缩了缩身子。
  事情的最后,宋青走出地牢,却对外头的明亮浑身不自在,回想起儿时,他还曾问过母亲,为何给他和妹妹取这个名字?
  母亲当时笑着往他嘴里塞了个甜甜的糕饼,慈爱的看着他:
  “惟愿吾儿无烦事,无忧无虑渡一生。”
  第30章 灯元佳节
  转眼间,正月十五已到,新日初始,万民蒙诏,普天同庆。
  于市井街衢,欲寻觅得片刻静谧之地,可隐身矗立两侧之楼阁,俯视而下,但见灯火月交辉,宛若一幅风情画。正是: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于民间百姓之家,户户倾巢而出,游人络绎不绝,尽兴而来,犹难餍足。
  有白发翁媪,相携而出,或携稚孙同行;有男儿携妇,漫步于熙熙攘攘之中,互述今年之丰稔;有少男少女,疾步穿梭于酒楼街巷,两两相望,情意绵绵;更有童子成群结队,嬉戏奔跑,欢声笑语,响彻京城内外...正是:处处城乡庆上元,烟花灯火表心欢。
  而夹杂在这美好纷扰之中的周岚清,此时却显得有些着急。
  只因与她一同出来周梁清,因人流涌动而走失,就连桃春也一并不见了。
  瞧着偌大而人声鼎沸的街道,她不禁担心起头一回出宫门过灯元的周梁清。
  不过担心归担心,她可不打算就此在街上等候,且不说自己能否从人山人海中寻得同伴,就凭着这些时不时出现的壮汉,稍不小心就能将她撞得缓不过神来。
  更何况以周梁清那机灵性子,再加上自己曾与其说过,若是走失便去汇合的酒楼,想必她自有方法找到自己。
  于是周岚清一转头,便进了京城规模最大,且颇具盛名的酒楼——福庆楼。
  只见她一进门,店小二便立马迎上来,笑逐颜开地招呼着来客。
  这就不得不说周岚清今日的衣着:暗红楼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袍里头,隐隐是乌色印金对襟长褙子,面上用蚕丝面纱微微掩住容颜。
  虽对其而言已是比平日里低调许多,可通身气质却难掩,一瞧着便是非大富即为大贵之人。
  店小二能在福庆楼讨的口饭吃,自是有着许多心眼子,只见其问道:“贵客几位?”
  周岚清看了小二一眼,未开口,却微微将腰间一玉佩露出。
  后者一瞧,立马明白来着身份,端正神色,恭敬道:“楼上雅间早已是为您准备妥当了,且随小的来。”
  落座于福庆楼中上座,若是打开靠街的窗子,便可观京城最为繁华景象;若打开的是镶于酒楼之内的窗子,即可享受福庆楼中最为著名的说书与戏曲。
  周岚清一开门,只觉不知怎的竟不自觉行至靠街边的窗子,伸出玉手刚要将其推开。
  身后小二见了,立马迎上来:“主子,雅座已是打理好了,不妨先坐下歇歇,这天儿冷的很,可别将您的手冻着了才是。”
  听至此,周岚清收回手,转身往靠楼里观赏处行去,店小二立马接上打开窗,也趁此忙里偷闲地贪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盛景。
  而楼下恰好路过两位男子,立在原处同周遭的老百姓格格不入,领头那位更是气度不凡,待定睛一瞧,竟是周治。
  在他一旁的是何明之子何山青。
  就在方才周岚清欲开窗时,他似有所感的往上望去,但最后看见的不过是店家小儿模样的男子。
  说实话,何山青的眼力见不输店小二。
  见周治有所停留,他立马说道:“殿下,这是京城顶上的酒楼,恰逢灯元,不妨进去饮杯美酒,听出小曲儿?”
  周治淡淡的笑道:“从前对这福庆楼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有理,进去瞧瞧也好。”
  说罢,两人抬脚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