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风起
  雨后的新加坡清晨,空气潮湿中带着一点海腥味。
  沉时安站在阳台边,刚泡开的红茶还在飘着白雾。他没有喝,只低头看着脚边摊开的报纸。
  「印尼盾连跌七日,政府宣布冻结部分对外偿债」
  「马来西亚证交所总市值蒸发三成」
  「菲律宾财长请求IMF技术援助」
  他把右脚轻轻踩在纸角上,压住那张有些被风卷起的版面。风不大,但足够把人的心吹得不安。
  这是他进入这个游戏的第一个月。他做空了泰铢,吃到了第一口血肉,但他知道,那只是开始。
  他没有再急着下注。
  他花了整整一周,把那笔利润分散进三种不同的工具:短期美债、离岸定存、以及一小笔挂钩印尼盾波动的期权。
  每一步都很小心,像踩着薄冰行走。
  白天照常穿着校服去上学,课间和人寒暄,午饭照吃。他维持着那个普通学生的表面生活,只有在深夜,他才关掉所有社交,把自己沉进数据和图表中。
  而毒品走线,也没有停。
  以陈添福的身份,他已重构整个出货系统。
  换司机、改周期、清理马仔,把原本暗中出货的模式改成了默认额度的固定发货。
  他不再向任何人汇报,也不再遮掩意图,只是顺着陈添福留下的那套骨架,把整个地下物流系统默默调校得更加高效有序,拼装成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要找到那个供货人,这条线就是他真正的了。
  香港,傍晚。
  欧丽华推开门,看了眼沉纪雯。
  决定转学后女儿便Gap了一年,最近不是在医院就是去欧氏,偶尔还主动帮忙处理社团的事,整个人透着憔悴。
  她收回视线,转向坐在一旁的沉兆华。
  他穿了件灰色西装,眼下有明显的倦色,却依旧不动声色地翻着病历表。
  “医生说今天情况还算稳定,”他头也不抬,“不过肝功能下降得很快。”
  欧丽华点点头,没有回答,只走到床边,低头看了沉兆洪一眼。
  男人瘦了不少,眼窝塌陷,嘴唇发白。输液管从手背伸出,机械的滴水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这边——”沉兆华终于抬头,“几个马仔在闹分利的事我已经压下去。你先别碰了,我带人手过去谈。”
  “好。”她顿了顿,“我明天还得去湾仔开会,招商那边要看图纸,不能推。”
  沉兆华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只是补了一句:“你最近,别太拼了。”
  欧丽华笑了笑,却没答,只是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说了声先走了。
  走出医院,天色已暗,停车场边的石缝里渗出点点水痕,像是刚落过雨。欧丽华上了车,对司机说:“去德辅道。”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中环一栋写字楼下。
  她一言未发地下车,电梯门一开便直奔顶层,一家她常年往来不多的私人银行。前台本想拦,被她目光扫过时顿住,连忙按下内部通话键。
  不久,副行长亲自出来迎她,笑容依旧恭敬:“欧总,真是难得。”
  她点头致意:“来查一下名下那只旧基金的兑付周期,顺便看看你们上次说的那几笔东南亚授信。”
  对方带她进会客室,立刻吩咐人调出相关数据。
  不多时,一份内部备忘录放在她面前。
  她翻得很快,但翻到某处时,手指微微一顿。
  「印尼方面已有数家企业申请展期,马来地区三个项目提前动用了风险准备金。」
  她目光未移,只淡声开口:“开始抽水了。”
  副行长一怔,还未出声,她又淡淡接话:
  “去年他们还在拼命抢额度,现在主动申请延期,连报告措辞都写得含糊。市场已经在掩盖恐慌。”
  她合上文件,目光转向对方:“你们内部怎么看,这风能刮到哪一步?”
  副行长轻轻吸了一口气:“今年内不太可能结束。马来和印尼先撑不住,菲律宾估计也快了。香港……如果恒指破一万,就危险了。”
  欧丽华没说话。
  她只是轻轻放下报告,将视线落在玻璃窗外。
  正对着的是一排高楼林立的中环夜色,霓虹在反光中拉出一道道虚线,像某种即将断裂的神经。
  “我们这里还没断,”她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说给自己听,“但风已经吹到了。”
  副行长没接话,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她看着窗外说:“现在不是什么可以靠强撑的年代了。我们那时候,融资靠人情、现金靠咬牙,现在不行了。数据写得明明白白,图表会杀人。”
  “您打算减仓?”他试探着问。
  “不会。”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冷,语气却极稳,“我在等机会。现在割肉,就真死了。”
  她合上报告,站起身:“如果有人来套我底,你就说我昨天还来加仓。”
  “……明白。”
  八月的最后一周,沉时安在模拟盘上试了印尼盾的空仓,同时也在瑞士账户的小额试仓里下了一笔相同方向的单子。
  这笔单子三天内小赚,但他立刻平仓,没有留恋。
  “你很谨慎,”对接他的交易员开玩笑,“不像别的年轻人。”
  沉时安只是笑笑,说:“这不是赌场。”
  夜里他回到别墅,花了一个小时复盘当周的所有仓位,打印出K线图,一张张贴在书房墙上。
  他把自己困在数据里,困在节奏里。
  有人在砍树,他只是等着判断风会往哪边吹。
  他并不急。
  他知道,总有一天——
  这风会吹到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