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身不由己说起来只是一个词,施加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个中滋味难以用言语形容。即将离开自己的祖国,离开所爱之人,张臻最后望了一眼候机大厅,没有捕捉到他期盼的那个身影。
  张振林沉默地在前面领路,他们各怀心事,都没有言语,从vip专用通道过安检,去往贵宾休息室。
  跨国航班漫长又疲累,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温哥华夜里的温度要低得多。张臻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颤,舒月连忙解下披肩要给他裹上,张臻又反手替她围好。接他们的车子已经到了,司机戴着专门的帽子和白手套,有礼地替他们打开车门。
  第一晚宿在列治文的酒店,第二天司机又接他们去了西温,张振林和舒月早几年就在这里购置了房产。独栋带花园的小楼,一直托人打理着,无论房间还是花草都收拾得舒适宜人。
  这边新来的阿姨是潮汕人,做的菜一点不合张臻的胃口。他食不知味地用叉子在盘里戳戳点点,觉得这样用西式餐具吃中餐实在别扭极了。
  吃到一半张振林接了个电话,说了两句就上楼了,然后再没下来。
  晚上舒月才告诉张臻,他爷爷今天中午走了。
  “走了?”张臻反问。
  “嗯,在家里自尽了。”舒月眉眼里也带上了一缕哀伤。
  张臻倒吸一口气,他刚才不敢确定是哪种意义上的走了,此刻听见明确答案,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一直以为那只是认的干爷爷,从小也没有承欢膝下,谈不上多深的感情。顶多这层光环给了他更多肆无忌惮的底气,在一群家世显赫的二代里也总是被巴结奉承的那个。
  可身处异国,听到这样的消息,饶是向来心思简单的张臻也知道大概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像是某种协议,以壮烈的自我了断交换他们一家安然离开。张臻豁然觉得之前看不真切的迷雾都散去了,那一轮一轮的攻势根本不是针对他或者他父亲,他们只不过是谈判的筹码,也可以称之为要挟的条件。
  政治层面的事张臻一窍不通,他也深究不了。或许是他爷爷真的做了错事,也或许仅仅是他败了。
  第二天的国内新闻报道了这场追悼会,老人安详的黑白像嵌在鲜花之中,只字未提政治上有什么错误,只说于家中离世。大概到了这个位置已经不允许出现负面形象了。
  中央领导们胸佩白花,前来吊唁。一名中年女子身着黑衣低头不语,那是张臻的姑妈,老人明面上唯一的女儿。
  画面一闪而过,没人知道她长裤遮挡的脚踝上佩了定位器,一生都将被监视。父亲落马了,她也从原来的位置上下来,下放至基层。
  张振林看完就摁断了电视投屏,新闻联播的声音又从张臻手机上传来。张臻也马上关闭了播放,他知道最难受的人是他父亲。
  张振林回了书房,对于这个不能认的父亲他有敬有恨,小时候被送到养父母家,其实年幼的他只过了几年正常的生活。他养母最早被诊断为不孕,谁知在他三岁那年又怀上了。
  他养父也是公务员,户口上他们两口子已经有了一个张振林,这个孩子是没有指标的。在那个年代要是被发现必须强制流掉,即便偷偷摸摸生下来,也要被开除公籍。再加上得罪不起领导,养父就半劝半强迫地让妻子去把孩子做了。
  从此以后,大概养母看见他就会想起自己冤死的孩子,虐待是没有的,但几乎从三岁起,他一直以为的母亲就再也没有抱过他。
  温哥华的冬天来得很快,舒月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在华人的太太圈里左右逢源,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和新朋友们看展喝下午茶,一如她在a市的日子。
  可张臻始终难以适应,他讨厌这里的冬天,夜太漫长,白日很短。有时候阴雨下起来仿佛永远不会停。
  圣诞节这天,舒月再三叮嘱张臻一定要回家吃饭。他们又换了一套房子,先前那个本来就是用作投资和度假的。真要长年定居,舒月就看不上了。她重新选了一套带泳池和日光房的别墅,眼下正在明亮的客厅里布置圣诞树。
  张臻站在草坪上透过落地窗看她穿着裙子喜上眉梢地往树冠上挂彩球,他父亲在一旁的沙发上看报纸。他觉得自己站在冷风里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不可自抑地回想起去年圣诞节,那时候他和颜回才刚刚开始恋爱。
  看完电影不想回家,他们沿着广场散步,巨大的装饰圣诞树上彩灯璀璨,他们避过喧嚣的人群,往清净的地方去。
  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橱窗,颜回偏头目光流连在展示的杯子蛋糕上。他拉着人进去非把每种口味的都买了一个。
  “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啊。”颜回嘴上说他,眼睛却是笑着的。
  “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消灭了。”他笑得神采飞扬。
  “少贫了,我留着明天当早饭!”
  颜回俏皮地先行一步,他立马跟上,从纸袋里摸出一个,拆开咬了一口。又趁颜回不注意,轻轻地把尖上的奶油点了一点在他的鼻尖。
  颜回顿住脚步,“啊”地小声惊呼了一声,他倾身过去,快速地把那点白色奶油舔掉,接着吻住了那双诱人的唇瓣。
  那天在树的掩映下,他把颜回亲了又亲才舍得放开。那会儿他们还没住在一起,每晚的分别都甜蜜又难耐。
  那时候的他纵情肆意,大抵以为这世间所有的事都会按自己的意愿来发展。
  第48章
  “儿子,快拆礼物吧。”舒月眼睛带笑,递过来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盒子,期待地看着张臻的反应。
  张臻拆开包装纸,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枚车钥匙,布加迪的标志镌刻其上。
  “喜欢吗?是veyron super sports,就在车库里等着你呢,去看看吧。”
  舒月拉着他的手往车库那边去,灯光一开,照在崭新的漆面上,流畅的线条反射着晶莹的光,黑色车身红色底盘,轮毂也是艳丽的红色。
  完全是张臻的取向狙击,舒月自认为还是很了解儿子的喜好。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张臻,神情如少女一般娇俏,一点不像一个快五十岁的妇人。
  张臻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兴奋,只是不愿意她失望,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强撑着笑脸说:“谢谢妈,我很喜欢。”
  舒月太了解他了,张臻如果真的很喜欢可不是这种样子。她有点犯愁,张臻自从来了这边一直是这副样子,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不结交圈子里年龄相仿的朋友。本来以为这辆车能让他高兴起来,没想到还是不行。
  舒月也不再拉着张臻坐进车里细看了,和他一起回到客厅。张振林等在那里,手指点了点桌面,招呼张臻过去。
  “给你找了点事情做,免得整天无所事事的。”张振林还是那样,对张臻说话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张臻拿起来一看,是股权认购协议。张振林现在是魁北克冰球队最大的股东。
  他给张臻买了一支球队作为圣诞礼物。
  陪父母在温哥华过完了春节,张臻突然提出要一个人搬去魁北克城。舒月很不能理解,人生地不熟的,他非要跑去那边做什么。
  张臻倒是有很充足的理由,他要去经营他的球队。
  张振林对此没多大意见,张臻这么大个人了,想去就去吧。舒月就糟心了,她本意只是想哄张臻开心而已,那个球队有专门的职业经理人,根本犯不着天天去守着。
  但张臻已经决定了,任舒月怎么劝也不改主意。
  魁北克那边不比温哥华气候温暖,冬天格外地漫长,张臻到的时候四处都还是积雪,即使出大太阳也不化。
  他租了一间不大的公寓,像这个古老城市里所有普通人一样生活。
  虽然比不上在国内,但其实他们家在海外的资产仍然不少,张振林在温哥华,多伦多和蒙特利尔都早有投资,商场,影院,大厦,不一而足。张臻完全可以继续过他以往挥金如土随心所欲撒钱的生活。
  但他不想了。
  安顿好的第二天张臻去俱乐部看了他的新球队。这其实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在国内的时候老早就想要一支自己的球队,他看上了西甲的瓦伦西亚,不想它被现老板糟蹋,跟他爸提了好几次,张振林一直没给他肯定的答复。
  他从前只想买来过过瘾,就像他玩过无数次的经营游戏那样,买卖自己喜欢的球员。但现在他想自己做点事情,真正做点事情。
  张臻一直就喜欢冰球,初高中的时候还曾经是学校冰球队的成员。但喜欢是一回事,想要插手经营却没那么容易。
  这群高鼻深目的北美壮汉似乎觉得除了他们大陆以外,其他地方的人都不可能理解冰球精神。
  他们看张臻的眼神毫不掩饰,认为他就是亚裔新老板毛还没长齐的儿子,什么都不懂。张臻也不恼,只提出想自己下场一起玩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