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乱夜奔
  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早,时蕴带着一张眼皮浮肿、眼下黑青的脸打开门。
  刚踏出房门,守在院内的锦衣卫便拦住了她。
  夫人要去哪里?
  我想见安大人。
  大人在书房,卑职带路。
  安令鸿坐在书房桌前,见她进来,先是一愣,随后温和笑道:“夫人起得这么早,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时蕴在书桌前站定,双手交迭在身前,一幅心力憔悴的模样,低声道:安大人,今日……今日妾身来,是有一事相求。
  夫人请说。
  昨夜遇袭,妾身心绪难平。想出府为亡夫焚香祭拜,求个心安。不知大人可否通融?
  时蕴垂下眼睑,声音里带着些恰到好处的颤抖,完全是一个被吓坏了仍勉强维持体面的内宅妇人。
  安令鸿放下笔,神色微讶,随即摇头:夫人的心情在下理解。只是眼下正是要紧时候,昨日刚出现刺杀,盐商余党还在暗处虎视眈眈。夫人身子娇弱,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在下如何向朝廷交代?
  他语气温柔,拒绝的话却不留余地:待入京之后,自有大把时间,夫人不如再忍耐几日。
  时蕴心底一沉,果然不行。
  为了不让安令鸿起疑,她神情微微失落,仍垂首答应:妾身明白了。
  时蕴起身要走,恰在此时,刚好有锦衣卫急步入内:大人,那头来了新消息,需要您亲自处理。
  安令鸿皱眉,对时蕴道:在下失陪,夫人请自便吧。
  说罢他快步离开,书房里只剩时蕴一人。
  时蕴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远去,确定了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缓缓走到书案前。案上摊着几封信函,墨迹未干。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只见落款处署名正是安令鸿叁个字。
  趁着无人,时蕴快速翻阅起来。信的内容只是日常通信,并非什么机密,否则安令鸿也不会放心的将它放在桌上。
  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时蕴稍微有些失望,不过她的注意力却被信件内的字所吸引。
  笔锋犀利,收势内敛,转折处干脆利落。这是时下流行的台阁体,时蕴出身官宦之家,最是熟悉不过。
  那一瞬间,她心中一动。
  她从小习墨绘画,擅长画技,也善描笔迹,一经眼便能记住并临摹下来。安令鸿的笔迹无甚特别,要模仿起来也很容易。
  等安令鸿返回书房时,时蕴已经端坐在客椅上,目光哀伤的看着地面。
  安令鸿见她还在,微微一愣:夫人还有事?
  时蕴眼中带着哀伤,恳求道:妾身想求大人一事。既然不能出府祭奠,可否送些笔墨到妾身房中?这几日妾身总梦见亡夫,想为他赋诗一首,聊表思念。
  她顿了顿,惆怅着叹了口气:写着写着,说不定也能想起些别的东西。
  安令鸿眼睛一亮:这是自然。来人,送上好的笔墨纸砚到夫人房中。
  多谢大人。
  入夜,灯火静罩。时蕴紧闭房门,伏案研墨,脑海中努力回忆书房里匆匆一瞥的那张信纸,在纸上写下几句话。
  “放行北门,送夫人出府祭祀。安令鸿。”
  每一个字都要与白日所见一模一样。落笔的轻重,墨色的浓淡,甚至折迭纸张的习惯,都不能有丝毫差池。
  直到确认天衣无缝,她才收笔,将假手令仔细收起,披衣出门。
  推开房门,两个锦衣卫立刻看过来。
  这么晚了,夫人可有事?
  她递上手令道:白天的时候安大人给了手令,准我今夜出府祭拜亡夫。
  其中一人接过,借着灯火细看,眉头微皱:这字倒是千户大人的没错,可卑职并未收到过千户大人的口谕……
  时蕴学着安令鸿曾对她说话的语气,冷漠应对:怎么,莫非你要质疑安大人的手令?你若是不信,大可去找他问个明白。
  她本就生得端庄,此刻故作冷淡,倒真有几分威仪。
  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道:千户大人今晚在会客,好像是要紧事……
  算了,不过一个妇人,也不会怎么样。另一人接过话,对时蕴拱手,夫人请。
  时蕴稳着步子离开院子,待到院内的锦衣卫彻底看不到她,马上小跑起来绕去后院马厩。
  马厩里拴着十几匹马,她不会挑马,眼下也来不及让她挑,只随意牵出最近的一匹就翻身上去。
  时蕴打小也没正经学过骑乘之术,仅有的一点本事还是逃亡时江迟教的。后来江迟为了她舒服,特意雇了马车,她也就再没骑过马。
  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驾!
  一夹马腹,胯下长嘶一声,冲出马厩。
  同一时刻,府外密林中。江迟伏在树上,目光紧盯着前方的宅院。
  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叁夜,一直在想办法闯进去带走时蕴,只是始终得不到合适的机会。
  不过今夜的锦衣卫却有些异常,领着几个衣着华贵的陌生人进了府,都是生面孔。他心念一动,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上方,趴在屋顶,透过瓦缝往下看。
  烛光映照下,安令鸿正与一个中年男子对坐。
  盐商那边传来话,中年男子压低声音道,他们查到的所有线索,全交给千户便是。
  说着,他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江迟眉头骤紧,怎么锦衣卫与盐商有暗中往来?
  还有一事,中年男子又道,有人看见,那晚从江府大火中逃出来的不只江淮安的遗孀和那名护卫,似是还有另外一人。
  安令鸿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消息可真?
  是守夜的更夫看见的。不过他只说那里还有人活着出来,因为天黑看不清模样,也不敢上前,所以不知对方究竟是谁。
  那晚你们可有检查过江府内的尸体?
  自是查过,人数和尸体都对得上,只不过有几个烧的面目全非,但衣着和体型也都没错。
  安令鸿沉默了半刻,开口:江淮安呢?你们找到尸体了吗?
  找到了。他被烧的最惨,半张脸都没了。男子语气笃定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已派人核实过,尸体确是江淮安无误。听说他早年坠马伤了右腿,有些跛,那尸体的腿伤痕迹完全吻合。
  安令鸿沉吟:照你这么说,难道那更夫眼花了?怎么会平白无故多一个活人出来。
  这——
  屋内陷入僵持,突然,院中响起急促的哨声。
  大人!有人在门外急报,江夫人偷了马,逃走了!
  房顶上的江迟猛地起身,跃到高处向远处望。
  远处,一匹快马从马厩闯出,素衣女子骑在马上,不是时蕴还会是谁!
  她骑术生疏,身形摇摇晃晃,却还在拼命控制缰绳。
  江迟再顾不得隐藏,长刀出鞘,飞身落地想要去追赶时蕴。
  这番动作也同时惊动了屋内的安令鸿。
  什么人!
  安令鸿破门而出,待看清江迟的身影后,冷笑一声:来得正好!传令下去——孀妇江氏勾结逆贼,谋害亲夫!传令速速缉捕江氏,至于江迟,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