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可知 第7节
  而她也逐渐变成直接把圈出题号的卷子丢过来,张弛不大愿意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眼神一示意,他又自觉地拿起笔。有时他故意磨蹭,贺加贝便会撑着下巴看他,手指敲着桌面催促道,快点快点,好了没呀?张弛感慨落差之大,小蛋糕没了,她使唤自己倒是越来越顺手了,虽然他也并不是贪图那口蛋糕。
  要是赶上周立军到班里巡视,情势则完全翻转。贺加贝低着头,对着写得乱七八糟的草稿假装思考,待他走过,她还是会保持做题的姿势,只是眼睛盯着他的动向,左手却从桌下伸过来够自己的试卷。张弛逮到机会,在她即将碰到时果断抽走,折好压在自己胳膊下。贺加贝拧着眉瞪他,用嘴型怒道,快给我!张弛假装看不懂,做一个嘘的手势,再眉头一挑,斜睨一眼周立军,她心领神会,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好。
  等周立军离开,她还是不能伸手去抢,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会神出鬼没般再出现。贺加贝拿签字笔按压的那头戳张弛,哒哒哒像她的控诉,他却明知故问,能不能小声一点?她再也忍不了,丢了笔正要发作,张弛把画好的图递到她眼前,她又转怒为喜。
  她生气时双眼因瞪着而显得更圆更亮,并不让人觉得凶狠,开心时即使还是瞪着,眼神却轻盈而灵动地流转着,又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张弛偶尔遏抑不住阴暗的心思,他想看贺加贝生气,不过最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气,只轻飘飘地在她面容上闪现。
  白天在学校,张弛画着贺加贝强塞给他的所谓练习,晚上回到家,他在速写本画自己乐意的练习,几笔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道侧影,没有具体的五官和神情,他也不知道画的是谁,只是脑海中有这样的画面,于是便信笔画了下来。
  时间如同笔下的线条流淌而去,转眼就到了考试的日子。
  那天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贺加贝唯恐迟到,一大早就催促贺峰和方敏送她去考点,到了才发现还未到进场时间。她坐在车上,想抓紧最后的时间复习,可怎么都看不进去,所有的字仿佛飘在眼前。
  方敏合上她的笔记:“别看了,睡一会儿,到时间了妈妈叫你。”
  贺加贝闭上眼,将将入睡时倏地惊醒,以为自己错过了考试,再一看时间,才过去几分钟而已。她哪里还睡得着,焦虑道:“我好紧张啊。”
  贺峰安慰她:“紧张干什么,随便考考,只要没有d就行。”
  这场考试关乎高考加分,哪能随便!贺加贝怏怏不悦:“你们对我就这点要求吗?”
  “那我们要求你必须考4a。”
  她又耍赖:“我怎么可能考到!”
  三个人都大笑,贺加贝渐渐没那么紧张了,她再三检查文具和准考证,这才下车准备进去。到了门口,却意外地遇到舒琰妈妈。
  早上她骑电动车送舒琰过来,舒琰虽然穿着雨衣,裤子还是淋湿了。她忙赶回去,拿了干爽的衣物送过来,却被保安拦在门口,正急着找人带进去,一眼就看到贺加贝。
  贺加贝义不容辞地答应,进去了才想起来,她根本不记得舒琰在哪个考场,休息待考的地方也不在同一处。偌大一个考点,怎么凭名字找人?贺加贝怕耽误,打算交给巡场的老师,却看到张弛从学校统一组织的大巴上下来,正撑着伞走进来。
  他和舒琰刚好在同一个考场!
  贺加贝急切地叫他,夸张地挥手,怕他看不见干脆直接奔向他。
  张弛塞着耳机,正往休息待考的食堂走,突然一个人影冲到伞下,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了个塑料小包,他本能地托住,这才看清是谁。
  贺加贝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却见他呆呆的:“你听懂了吗?”
  “嗯。”张弛愣愣地点头,“给舒琰。”
  她这才放心,紧张解除,其他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又好像还有什么话忘了说。
  一滴雨沿着伞骨滑落,正砸在她抓着书包背带的手背上。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加油。”
  “你也是!”又是一起。
  张弛微微一笑。贺加贝地用力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去时,书包上挂着的“逢考必过”激动地晃荡着。他想到自己的书包里也塞着一个,不禁笑了,随后加快步伐往食堂走去。
  食堂里飘溢着不算好闻的饭菜味,金属餐椅浸透着雨天的寒气,舒琰难受地坐着,袜子已经湿透了,裤腿也洇湿了一大块,潮气透过层层织物直达皮肤,这种湿冷的粘腻感觉让她想吐。为什么没有坚持乘学校的大巴?晕车的难受和淋雨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她正懊悔着,桌上忽然出现一个小包,舒琰顺势抬头,是张弛。她瞬间想到自己潮湿的刘海正杂乱地趴在额头上,样子应当十分狼狈。
  张弛平常地说:“你妈妈送来的。”
  她感到难堪,小声说了句谢谢,抓起袋子跑去卫生间。
  出来时,桌上多了一瓶热的阿萨姆。而张弛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专注地看着资料。
  舒琰虽然换了干净的袜子,却疏忽了鞋子里也浸了水,垫在袜底的纸巾很快湿透,更难受地粘着皮肤,她不得不掂着脚挨过一整场考试。
  考完出来,雨已经停了。舒琰脑子乱乱的,到家饭也没吃,先去洗了个热水澡。身体暖和起来,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可等她出来,家里却弥漫着古怪的氛围,父母刻意放轻动作放低声音,仿佛刚被人狠狠训斥过似的。舒母不停地自责着:“都怪我,早知道该让你坐学校的车。”
  “不怪你,天气预报也没说要下雨。”
  “怎么能不怪我,学习上我们帮不了你,连生活也没照顾好。”
  舒琰食难下咽,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父母又轮流劝她,不吃怎么行,下午还要考试。她累得不想说话,敷衍说睡醒了再吃。他们立刻用更低的声音说,好好好,休息好考试才有精神。
  考试、考试,全是都考试。
  舒琰心底又生出一股烦躁,她闭着眼,门外隐约传来啜泣声。
  “一天到晚忙着赚钱,钱都到哪里去了?哪家不是车接车送,就你家骑个破电动车,琰琰淋了一身雨,考试怎么能安心!”
  “你小点声,孩子在睡觉。”
  啜泣声渐渐低下去,外面安静下来,静得令人心慌,舒琰拉高被子蒙住头,耳中充斥着自己的呼吸声,这才有了点存在的实感。她感到冷,明明盖着厚被子,还开着电热毯,但双脚怎么都捂不热。不只是身体冷,心情也一点点冷却下来,她抱紧自己安慰道,没关系,至少还有三场。
  一个月后,考试成绩公布。四人中除了孟元正得了两个a,其他人都是3a。
  对孟元正来说,这成绩算得上超常发挥,因此得到一大笔零花钱作为奖励。
  贺加贝也不例外,回到家大大咧咧地瘫在沙发上,仗着成绩颐指气使道,老贺啊,小贺考这么好,你没点儿表示吗?还有小方,你不该带她出去玩一趟吗?贺峰和方敏笑而不语,由着她胡闹了一阵。
  至于张弛,更像经历了一场普通考试,他难得主动给父母打电话,而他们只泛泛地说了些再接再厉之类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波动,张弛疑心是网络和距离消解了他们原该喜悦的心情,但无论如何,他后来再被问起时,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只有舒琰不太满意。考前的几次模考拉高了期待,她原本是冲着4a去的,现在这个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差,只能算遗憾。她虽然表面看起来洒脱地接受了,心里却免不了失望了一阵。
  同样失望的还有父母,舒母的自责在此刻达到顶峰,她认定就是淋雨导致舒琰发挥不佳,尽管淋雨那场考物理,而她物理这一科的等级就是a。期待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总要有个说法。舒琰向来是好学生,却和孟元正、贺加贝考出一样的成绩,叫人怎么甘心?舒母甚至动手砸了下自己。
  舒琰吓得抓住她的手。
  “一下子少了两分,你得多付出多少,才能在高考追上来?”舒母反握住她的手,“琰琰,你一定要好好努力,爸爸妈妈帮不上忙,全靠你自己了。”
  舒琰说不出话,手腕被握得更紧,眼眶发涨,然而舒母的眼泪比她先流下,她的眼泪就失效了,她的难受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舒琰强颜欢笑,大声说:“嗯,知道啦。”
  第10章 你们好奇怪
  对这次考试结果最满意的还要数周立军,一连几天春风满面,连大家起哄说晚自习要放松,他竟然都答应了。班里欢声如雷,七嘴八舌地讨论如何放松,贺加贝趁乱大喊看电影。本来想浑水摸鱼,没想到真被周立军听见了,他还特意挑明:“贺加贝是不是说想看电影?”
  班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她。贺加贝缩着脖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没说。”
  大家哄然而笑,张弛尤甚,贺加贝难为情地把脸埋进胳膊里。
  周立军笑眯眯地问:“想看什么电影?”
  贺加贝不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笑里藏刀。其他同学倒是提名了一堆,都苦于没有资源,最后勉强从孟元正的u盘里找了部《生化危机》。
  周立军看了个开头便识趣地离开了。他一走,班里立刻躁动起来,大家搬着椅子四处游窜,和各自要好的同学坐到一起,薯片、瓜子、可乐……各种零食摆到课桌上,最后再把灯一关,教室里暗下来,只剩屏幕上变换着的光影。
  电影或许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但看电影却让所有人都满意。
  贺加贝原本想搬到舒琰旁边,一看过道塞满了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座位轮换,她如今挨着墙坐,前面那些高高低低的脑袋总是挡住视线,她上下左右地寻觅着,想找个能看全屏幕的位置。后排同学小声提醒她别动,她便保持一个姿势定住,过了一会儿嘟囔道:“可是我也看不见啊。”
  张弛往外让了让:“那你要不要过来点?”
  他很快为自己不加思考的邀请感到后悔,因为她挪得太近了,几乎相当于两个人挤在一个位置上,而她自己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胳膊横放在他桌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张弛悄悄把手移到桌下,不是怕碰到她,而是不想碰到她,否则她肯定就要挪回去。他又为自己不加思考的邀请感到窃喜。
  而他的注意力自然也就从电影转移到她身上。张弛往后坐了点,背靠着后排的桌子,贺加贝因此出现在视线的斜前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坐在他前面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倾斜的侧影上,其实她的鼻梁有点塌,鼻头却圆圆翘翘的,组合成一段可爱的起伏,她的脸颊饱满,自己会无意识地捏着玩,偶尔舒琰和她打闹时也会捏一下,孟元正好像也捏过。张弛双手握紧又松开,最后撑在椅子两边。
  贺加贝也很快发现只要稍稍侧身,就能看到张弛,于是支起左手撑着脑袋,身体的重心跟着往左移,很自然地便斜坐着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光影落在他脸上,明明暗暗的,他的表情是有点滑稽的苦大仇深,好像被迫一直看着屏幕似的。
  贺加贝学着他把手撑在椅子上,电影正播到刺激处,隆隆的配乐震动耳膜,她的手指也紧张地敲着椅子。而这样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张弛竟然也无动于衷,贺加贝猜,他肯定没看电影,只是盯着屏幕出神而已。
  等这段播完,她也再次走神,手指摸到椅子底下有个小圆孔,大概是螺丝的位置,侧面还有道缝,应该是两块木材拼接的地方。再摸摸,碰到一双手,她的小拇指在每个指缝间试探,最后成功挤进去。
  砰!电影里猝然出现一声枪响,贺加贝吓了一跳,本能地勾紧手指,然后瞬间僵滞——
  这是……
  是张弛的手!
  心脏简直要从口中跳出来,视线定格在屏幕上某点,甚至不敢用余光看他。
  太尴尬了!但凡多动一下脑子,刚碰到时就该想到那是什么,也不至于还当成个有趣的玩意儿。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应该趁张弛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可是她的手指一动,立刻感受到张弛也向相反的方向微微抽动,这下勾得更紧了。
  完了。
  张弛最开始以为她只是不小心碰到,往旁边让了一下。然而她的手指紧接着要往自己指缝里挤,他惊慌地握紧椅子边缘。贺加贝的神情比刚刚更专注,脸上挂着不经意的笑,她是为眼前的电影笑,还是为桌下的小动作笑?等到她一下子勾住他的手指时,张弛已经无法思考更多了。
  他们如同两尊雕像纹丝不动,全部注意力都在松松勾住的手指上,指间出了汗,软软滑滑的,手指也一点点滑落,很快只剩一小段指节倔强地互相勾住,两颗恍恍惚惚的脑袋,谁也没想到主动松开。
  屏幕上的画面一帧一帧地闪过,片尾字幕出现时,有人没打招呼就开了灯,双眼被强光一刺,意识瞬间回笼,贺加贝倏地抽回手,一把将椅子挪回去,整个人紧紧挨着墙。
  孟元正拿了u盘回来,亢奋地想和他们讨论剧情。可是舒琰把眼睛揉得红红的,像哭过似的;贺加贝和张弛的脸也都红红的,两人中间隔着诡异的距离。
  没人理他,一肚子话又憋回去,他感到无趣又纳闷:“你们都好奇怪。”
  一连几天,贺加贝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张弛。他一看她,她就下意识蜷起小拇指,他一开口,她便直觉要提那天的事。她还没有想到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如果说自己是无意的,他会信吗?可她又确确实实是无意的。
  手动得比脑子快,注定就要尝尝尴尬的滋味。
  贺加贝懊丧极了,干脆不理他,只要不给他提及的机会,自然就不会再丢脸一次。于是休息时面朝墙趴着,写作业时侧向墙坐着,实在要从座位上出去,就用手指敲敲桌面,反正他以前也是这样。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对张弛避之不及。
  张弛真的没有提也没有问,贺加贝又有点怀疑,他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
  她的尴尬里渐渐掺了些不满。
  孟元正趴在她桌上,唉声叹气地说无聊:“舒琰只知道做题,上课做下课也做,五三都快翻烂了。”
  “所以她学习才好啊。”
  “还有你——”
  “我怎么了!”贺加贝惊觉自己下意识地看了张弛一眼。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分,下了课居然也老老实实地待着。”
  “又没人说不可以。”
  孟元正持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贺加贝被看得心慌,嘴硬地问他看什么。他用怪异的语调长长“嗯”了一声。
  贺加贝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果断送他一个白眼:“你脑子里但凡多装一点和学习有关的事,也不至于次次考倒数。”
  “没有次次啊,我上回考四十多名呢。”他完全没听进去,还嬉皮笑脸地追问,“到底有没有?”
  “什么有没有?”
  “我们俩什么关系,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贺加贝斩钉截铁道,“张扬的事我还没忘呢,我、绝不可能、让这种事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