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可知 第6节
  张弛靠着墙站在门口等,贺加贝和舒琰经过时惊叹道:“你妈妈好漂亮!”
  孟元正紧跟着挤眉弄眼:“找老师喽,回家要挨揍喽!”
  张弛用嘴型无声地说“无聊”。
  贺加贝立马虚张声势地吓唬他:“对同学不友好,我马上就去告诉你妈妈!”结果叶漫新出来,她第一个跑了。
  “是你的同学吗?”
  “嗯。”张弛收起笑站直。
  他刚刚倚着墙,书包上蹭了一道灰,叶漫新一边拍一边说道:“你们老师说,让你早点确定走普通高考还是美术生,你怎么想?”
  “还没想好。”
  “妈妈觉得美术生蛮好的,你基础不错,自己又喜欢,到时候不会太辛苦。”
  这和张弛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点着头,叶漫新又加了句:“不要听你爸爸说什么他给你安排,指望他没用。”
  不要听他的、他都是错的、只有我才是对的、你应该听我的……不只是叶漫新,张成也常这么说,好像他们俩一定要分出个对错才行。
  其实明明可以不加这句的,他早就长大了,能够自己做判断,但明明可以的潜台词是——不可以。张弛过久了清静的日子,还以为所有的日子都是这样,结果一句话就把他拉回现实世界。
  叶漫新见他一直没说话,出神地看着楼下,她也往下看了几眼,刚刚那几个同学正嘻嘻闹闹地往外走,再看眼身边总是很安静的张弛,一下子想不起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她擦擦手上的灰:“先走吧,回家再想。”
  没走几步,张弛冷不丁地说:“今天没有下雪。”
  “你不是最讨厌下雪?”叶漫新提醒他,“小时候在楼下玩,被人家往脖子里塞了好几团雪,回家哭着要我给你报仇,你都忘啦?”
  他终于因这段黑历史露出点孩子气:“那么久之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叶漫新笑了下,想揉揉他的头,像以前那样,不料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让,她的手滞住,两人都一愣。
  张弛尴尬地解释:“我……同学都在呢。”
  叶漫新心里一空,面前仿佛有道无形的隔阂,但她的手还是落下,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干笑道:“今天早上梳头了吗?这么长了,回去记得剪一下。”
  寒假放得晚,没几天就是除夕。叶漫新早早提醒张弛,今年按理轮到去张成那儿过年。
  张弛也不知道这个理从何而来。他读小学时,父母在漫长的争吵后终于离婚,他被判给爸爸,却跟着妈妈生活,到了寒暑假或春节,两边轮流过。至于为何这样,恐怕连当事双方都说不清楚,但他们一直遵守这个约定,具体表现在要求张弛严格履约,他于是像个皮球,在每年固定的时间里,规律地从这里滚到那里,再从那里滚到这里。
  今年他没来由地叛逆,想随心所欲地过个年,因此一放假就去了外公家。除夕下午,叶漫新过来,一眼就看到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是张弛预料之中的惊讶。
  舅舅从厨房出来:“姐你回来啦,小弛今年和我们一起过年啊。”
  “胡闹!”叶漫新隐隐不悦,转头问张弛,“你忘了今年要去你爸爸那儿吗?”
  张弛当然没忘,纯粹是不想服从父母之间的约定,明明该是因为想去所以才去,而不是轮到了所以必须去。他直白地说:“我不想去。”
  外公也帮他说话:“孩子不想去就不去,非要他去干什么。”
  “爸,你不要跟着瞎掺和,该去哪里过年就去哪里,不然又要说是我不肯他去。”叶漫新推推张弛,“听话,赶紧起来穿衣服,别让妈妈为难。”说着就去找他的外套和围巾。
  张弛坐着没动,忽然觉得头疼。别让我为难,这句话如同一道紧箍咒,言外之意是你这样叛逆又任性,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你该做个听话的小孩。
  家里其他大人也纷纷来劝叶漫新,大家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温馨的、团圆的、一团和气的除夕夜,眼看就要毁于嘈杂的争论。
  张弛更头疼了,一时兴起的叛逆还是失败了。他不想破坏大家的心情,于是默不作声地穿好外套换好鞋,开门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争吵一下子停了。
  叶漫新叫住他,嘱咐道:“别空手去,我给你钱,你看着买点什么。”
  张弛失声似的,只会点头。
  她又安抚似的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还说要剪头发呢,我不提醒你又忘了。”
  张弛去超市转了一圈,跟风买了箱车厘子,店员用彩色的细丝带绑好,说提着方便送人又好看,结果那丝带像嵌进手指一样,勒出两道深深的印痕,他仿佛提着沉重的心事走了一路。
  张成早在门口等着,一见了他,高兴地大笑:“来啦!怎么这么晚?是不是你妈不让你来?我就知道她——”还没说完,看到张弛手里的东西,隐隐也有些不悦,“这是你家,又不是来做客,怎么还带东西来呢?”
  张弛不知该如何解释,张成粗暴地接过东西,迫不及待地要引他进去。他的手指被包装丝带的边缘割了一下,只好用另一只手握住,掌心轻轻揉了揉。
  张成以为他局促,一把搂住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爸爸的朋友,等会儿记得叫人。”
  这里不是家宴,更像个小型聚会。张弛已经忘了上次见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脑海里只剩个大概印象,因此强撑着一张笑脸,认识的不认识的,挨个叫了遍叔叔阿姨。好不容易打完招呼,刚脱身坐下,就惊喜地收到贺加贝的qq消息,他觉得这个晚上终于有了点意思。
  她发来一张图片。
  张弛把手机移到桌下,点开图放大细看,图片正中写着两行字:小贺同学祝你新年快乐!学业进步!右下角还抠了张她拱手作揖的样子贴在上面。
  显然是群发的新年祝福。
  他骤然的喜悦被冲淡,正想着如何回复,肩膀忽然被人按了下,张成坐到他身边:“和谁聊天呢?”
  张弛立刻按灭手机。
  张成没在意,问了些学习、考试之类的事,最后少不得说几句叶漫新的不是。张弛心情更加悒闷,又碍于时间和场合,不好表现出来,只盼着能平静地过完这个除夕。幸好张成很快就被人叫走了。张弛看着他在人群中推杯换盏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到来远比不上做客,也就更不明白父母为什么都非要自己来。他匆匆吃完,趁众人不注意悄悄走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过雨又停了,霓虹灯映在积水的小潭里,泛着清泠泠的荧光。除夕的晚上,街上居然也有不少人,有一群人欢闹着商量去哪里守岁跨年,有一家人牵着手悠闲地散步,有一对人紧贴着小跑而过,也有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晃荡。
  但是外面太冷了,张弛闲逛到过街通道里,一下子暖和了许多,有人在唱歌,他停下听了会儿,两个落单的人,转眼都不落单了。
  手机又响了一下,这回是微信收到贺加贝的消息,一模一样的图片,自然也是群发。说起来他的微信还是被贺加贝逼迫着下载的,大家都更习惯用qq,没几个人用微信,她喜欢新鲜的玩意儿,不光自己下载了,还要他们几个都下载了加她好友。
  正想着,唱歌那人忽然叫他,说我们俩难兄难弟怪可怜的,过年了送你一首歌。张弛警觉地走远几步,说了句随便,那人便沉醉地唱道:风儿轻轻的吹,雨也绵绵下个不停……
  张弛听了几句,才低头编辑回复:新年快乐。
  贺加贝回得很快:你喜欢什么颜色?
  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张弛兴致不高地打字:随便。
  贺加贝:没有随便这个选项!
  张弛只好说:都可以。
  贺加贝一时没回,张弛便收起手机继续听歌,想到那人刚刚的话,觉得他说得不对,自己并不可怜,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就在这时,贺加贝又来消息了,她说“也没有都可以的选项,快说什么颜色”,张弛没有心思回,贺加贝连发几个愤怒的表情。
  他看完后退回主屏幕,时间还早,要是现在回去,叶漫新肯定要问是不是张成让他受委屈了,接着无论他说什么,她必然会一个电话打过去质问,质问就要吵架,而今天是除夕,他希望这一年能温和平静地结束。
  但平静是不可能的,歌声停下时,消息提示音接连响起,在空荡荡的过街通道里格外清晰。贺加贝威胁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然后是倒数“三、二、一、零点五”,她稍等了片刻,见张弛还是没回,无奈地说“算了,我给你选好了”。这下才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张弛原本想沉浸地难过一会儿,但她好像故意似的,总是打断他,让他无法集中注意想难过的事。他绷着张脸,唱歌那人却看着他戏谑地笑着,还拨了几下吉他,取笑地说,还以为有人给你放烟花呢!
  张弛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直到开学,才知道为什么要选颜色。
  贺加贝买了几个印着“逢考必过”字样的小挂件,她自己一个,舒琰一个,孟元正一个,没有张弛的。
  他这下笑不出来了。
  舒琰把它挂到书包上,孟元正嫌弃地看了两眼:“你该不会是在桥头那个摆摊老头那儿买的吧,十块钱三个。”
  贺加贝买的二十一个,她原本嫌贵要走,摆摊那人说找文曲星开过光,她立马就心甘情愿上当受骗了,但此刻当然不能承认,于是一口咬定:“管它多少钱,讨个好彩头不行吗?”
  孟元正笑眯眯地揭穿:“你肯定被骗了。”
  “你不信!”贺加贝闭上眼双手合十,“老天爷啊,孟元正不信你,请你让他的小高考——”
  孟元正立马捂住她的嘴:“老天爷我开玩笑的,请你保佑我们都考4a,不光考4a,还要考上清华北大。”
  “我不要北大,我喜欢清华,我觉得这个名字更好听。”
  “如果北大非要录取你,你不去吗?”
  “它都非要我了,我就给它个面子喽。”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轮得着咱们选吗?”
  张弛一手撑着头,一手转着笔,一边忍笑听他们荒诞搞怪的对话,一边瞥着她手里剩下那个,心里琢磨到底是不是给他的,如果不是,又为什么要问他喜欢什么颜色。
  贺加贝见他一直看着,故意问:“你也想要吗?”
  她一准儿又要捉弄他了,张弛不敢轻易回答。贺加贝见他不说话,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你有没有在听?”
  张弛看着她,点了下头。贺加贝突然机敏地靠近:“袖子里是不是藏着耳机?”
  他面不改色,镇定地用手指把耳机勾下来,顺着手心往袖口塞了塞,然后才抻直手臂。耳机线太短,自然缩回袖子里。贺加贝没看到,也不信自己误判了,直接上手捋他的袖子。
  孟元正忙拍掉她的手:“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呢?”
  她瞬间面红耳赤,转而狠狠地拧他胳膊:“这才叫动手动脚!”
  张弛的脸也微微红了,耳机里的歌还没来得及暂停,藏在袖子里,震得胳膊微痒。他隔着衣物按住耳机,翻开笔记默念,声音是由物体振动产生的,声音不能在真空中传播……
  念着念着,笔记上突然砸下个小挂件,贺加贝离得远远的,骄横地看了他一眼:“看你那么想要,就给你吧。将来你要是考个全省美术生第一,可别忘了我的功劳。”
  张弛不动声色地拿起来,贺加贝见状,又急切地补充:“心诚则灵,你别不信!”
  他缓缓点头,强压住内心的欣喜。
  晚上回家,张弛把它挂在书桌前,一抬头就能看到,过了几天又觉得太显眼,想找个地方收起来,结果看这里不满意,看那里也不合适,最后塞到了枕头下。
  第09章 人尽其用
  自从张弛确定参加美术生高考,贺加贝便主张人尽其用。这缘起于某天她做一道受力分析题,课上听老师讲了一遍,课后又听舒琰讲了一遍,还是一头雾水。
  舒琰不得已劝她:“不然放弃这道题吧,这么怪,肯定不会考的。”小高考在即,已经没有时间浪费在苦学还不会的题目上了。
  但贺加贝的执拗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我真的听懂了,只是……是我的图画得不标准,所以才总是分析错。”
  “啊?”舒琰疑惑。
  她很有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试卷上的图就是很标准啊,中考的时候有道填空题要算角度,我就是靠量角器量出来的,又省时间又得分。”
  张弛不厚道地笑出声。
  贺加贝眯着眼看他,笑声令她打开了新思路,她迂回地问:“有个词叫熟能生巧对不对?”
  张弛隐约猜到她的意图,摇头说:“没听过。”
  她一愣,转瞬便明白过来,强行把卷子塞给他,一本正经道:“没听过我教你啊,意思就是你帮我画图,画得越标准,将来专业课分数就越高。”
  “我专业课不考这个。”张弛憋着笑往旁边让,被她一把拽回来。
  “这是基础!不管你考什么,都要打好基础。”她凶巴巴的样子没坚持几秒,自己倒先笑了,语气一换,又说道:“求求你帮我画一下嘛,我请你吃小蛋糕。”
  这样软硬兼施,张弛当然拒绝不了,可想而知,这之后就更拒绝不了了。于是从物理到生物,再到数学大题、名著的人物关系,但凡要画,贺加贝统统推给他,美其名曰帮他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