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在地下室阴影最浓重的地方,书架无声地移开了一道缝隙。一个高大的、他们以为正躺在华丽棺椁中的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沈启明。
  他穿着黑色西装,如同来参加自己的葬礼。手里握着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
  眼神锐利、冰冷、深不见底,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幽魂。
  他看着倒在江昭生怀里、死不瞑目的林瑾舟,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带着令人胆寒的威严,在寂静的地下室里缓缓开口:
  “你也知道他是你大嫂。”
  这句话,是对着死去的林瑾舟说的。无情地宣判了他的罪状——觊觎不该碰的人。
  然后,沈启明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彻底呆滞、脸上沾着血点的江昭生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审视,有近乎偏执的占有,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
  他看着江昭生一身黑色纱裙,怀里抱着刚刚因他而死的“养子”,脸上溅着鲜血,那双漂亮的眼睛因震惊而睁大,像只落入绝境、不知所措的黑天鹅。
  “昭昭。”
  死而复生的人开口了,语气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能冻结江昭生灵魂的寒意: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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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写死了……
  第47章 复制人
  沈启明的那句“好久不见”, 让江昭生整个人僵在原地。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是逃避。江昭生也一样。他几乎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沈启明从来不曾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拼命在回忆里翻找能支撑自己的片段——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 他刚被接到沈家不久。那么大、那么陌生的地方,他睡不着午觉, 饿着肚子偷偷溜出房间,在回廊里迷了路, 直到看见一扇虚掩的门, 门口站着两个保镖。看见年幼的江昭生, 他们似乎认出了他, 侧身示意这位“小主人”进去。
  好奇心促使他推开门,房间里站满了穿黑衣服的人, 一个中年人正跪在地上痛哭求饶,对着把玩着匕首的沈启明。
  江昭生有点害怕, 却一眼瞥见角落茶几上放着一碟鲜花饼。
  他踮脚去够,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砚台。“咚”的一声闷响, 墨汁泼洒出来, 弄脏了名贵波斯地毯,也溅了他满脸满手。
  江昭生吓坏了,以为自己一定会被狠狠责罚。可那个时候的沈启明只是放下手中的匕首, 走了过来。
  男人没看满地狼藉, 而是先看向他。
  沈启明在笑, 笑声温和而包容,年轻的沈启明抽出胸前口袋里的真丝手帕——在小小的江昭生眼里, 穿西装的大人总是格外有威严——然后蹲下来,亲手替他一点点擦掉脸上的墨渍。
  “瞧瞧,我们昭昭变成小花猫了。”
  他握住江昭生沾满墨汁的手, 耐心擦拭:
  “别怕,一块地毯而已,脏了就脏了。”
  ……
  “别怕,一个叛徒而已,死了就死了。”
  冰冷的恐惧再一次攫住了江昭生。
  他控制不住地发抖,比之前捧着遗照时还要厉害。呼吸变得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小腿痉挛得几乎站不稳。林瑾舟尚未冷却的身体沉重地压在他怀里,他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
  源于身体记忆的恐惧苏醒了,胃里翻搅,视线模糊。
  他蜷缩起来,拼命想远离地上的血、远离站在阴影里的男人。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手臂,黑纱裙被扯得凌乱不堪,整个人像一只被蛛网缠住、濒临崩溃的蝴蝶。
  生理性的恐惧几乎吞没了他。江昭生牙齿打颤,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
  “你......没死......”
  这句话好像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他大口喘气,像离水的鱼。
  “......昭昭。”
  呼唤声仿佛从深海水面的地方传来,朦朦胧胧,一件外套罩上他的肩头,直到沈启明粗糙的大掌用力掩住他的口鼻,扼断那无效的浅快呼吸,江昭生才模糊意识到,沈启明刚刚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深呼吸,跟着我的频率。”命令不容置疑。
  被憋到眼眶通红,生理性泪水不断滑落,男人才稍稍松手,如此反复几次,强行将他从过呼吸的边缘拉扯回来。
  江昭生眼神空茫地瘫软在男人怀里,双手被无形的镣铐铐住一般,合拢乖顺地放在膝盖上,任由沈启明用染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他的脸。他不再挣扎或自伤,呼吸平缓下来,只有汗湿的碎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侧,证明着刚才那场骇人的惊吓。
  他微微仰起脸,露出脆弱的脖颈线条——因为沈启明说“戴了一天美瞳,眼睛很累吧”,他本能地、顺从地让那双刚刚杀过人的、现在消过毒的手,触碰自己脆弱的眼球。
  经年调校留下的“信赖”战胜了本能,连条件反射都能被驯化消磨。江昭生一眨不眨,克制下所有生理反射,眼前微微一花,那片黑色的薄膜被摘除,眼球突然轻松,宝石般的特殊眸色重见天日。
  沈启明按着他的肩膀低头,奖励似的吻了吻他颤抖的眼皮。江昭生紧紧闭着眼,被口水辣到眼睛的痛苦记忆让他恐惧,好在只是被帮忙摘一下美瞳,这是他可以平静接受的事情。
  “昭昭,”沈启明的声音轻易撬开他紧闭的心防,“这场闹剧该结束了。林瑾舟也好,外面那些争抢骨头的野狗也罢......”
  “跟我离开这里。现在,立刻。”
  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命令,沈启明松了松捏着他肩膀的五指,又舍不得地攥紧,放轻了声音。
  “我可以承诺,等离开索莱尼亚,我给你你一直想要的......自由。我不会再碰你,只要你呆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就好。”
  江昭生身体猛地一颤,好像从半梦半醒中被唤起,荒谬感油然而生。
  自由?从沈启明口中说出这个词,讽刺得让他喉咙发紧。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却被罪魁祸首拿来当作诱饵。
  “呵......”
  一股没由来的、暴戾的、最深绝望的反抗意志,压倒了身体本能,江昭生感到心跳加速,几乎要撞破肋骨的痛,恐惧被愤怒取代,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这一切才能真正终结。
  没有任何思考,全凭本能驱动。江昭生像猎豹般猛地矮身下蹲,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黑影,指尖触碰到冰冷刀柄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力量灌注全身。
  沈启明似乎察觉到了他气势的陡然变化,不再是恐惧和崩溃,而是某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伸出手似乎想制止:
  “昭昭,你......”
  话音未落!
  江昭生已然暴起!他根本不去考虑沈启明手上的枪,利用身体极限的柔韧和速度,如同幽灵鬼魅般贴近那个男人。
  沈启明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没有做任何阻止的打算,而江昭生已经携着一身血腥气和冰冷的杀意扑到了他面前!
  刀光一闪!直刺心口!
  没有对话,没有怒吼,动作快到极致的,沉默的刺杀。
  “噗嗤——”
  锋利的刀刃精准地、毫无阻碍地、整个没入了沈启明的左胸心脏位置。和他刚才枪杀林瑾舟的位置分毫不差。
  沈启明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只留下刀柄在外的小刀,又缓缓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江昭生。
  江昭生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着眼睛,双手还死死握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液,分不清是林瑾舟的,还是沈启明的。蓝绿色的眼瞳充斥着极端兴奋的情绪......疯狂、恐惧、绝望混合成某种奇异的色彩,点亮了那双漂亮眼睛,亮得骇人。
  沈启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染红了他苍白的下颌和昂贵的西装。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江昭生——有震惊,有痛苦,有遗憾。
  “...去死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最后触摸一下江昭生的脸颊,但最终无力地垂落。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然后重重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微的尘埃。眼睛兀自睁着,望着地下室的天花板,失去了所有神采。
  死了?
  ......就这么死了?
  江昭生脱力地松开刀柄,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迅速蔓延开来的血泊和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
  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诞感笼罩了他。
  沈启明...这个纠缠了他半生、如同噩梦般无处不在、强大得令人绝望的男人......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了自己手里?
  脑子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里面振翅。世界再次变得极度安静,又极度嘈杂。视觉和听觉都变得模糊而扭曲。